信·宿世鸿雁之前世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北宋末年，朝廷腐败，连年战乱。
胸前的战袍已被血染红，
看着胸口插着的断箭，
烟千里明白，
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战。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厮杀声，
眼前刀光剑影人仰马翻。
烟千里低头看了一眼胸前，
血沿着断箭不停往下滴。
一滴一滴，那么清晰。
仿佛连落地的滴答声都能听得见。
烟千里苦笑着。
远处狼烟不断四起，
只是转眼都随风飘散。
是啊，十年了，该结束了。
只是不知道她还好么？
想起她，
烟千里的眼底浮现出一丝甜蜜。
苦笑着，
解开胸前的战衣，
拿出被血染红的一封信。
这是第一千封了。
本来想昨夜写完。
只是昨夜战鼓突起，
自己只能随营出战。
临行前看着那写好的一封封信，
整齐的叠放在那个随自己三年的斑驳的锦盒里。
小心翼翼的把这未完成的一封揣在怀里，
希望战事一完可以继续把它写完。
一滴眼泪滴落在了信上，
染着的血迅速随着眼泪稀散。
泪眼朦胧，
烟千里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江南四月，草长莺飞。
船尾一个落魄书生，
望着岸上的妻子。
没有艳服丽装，
她却依然那么柔美恬静。
她也在望着他，
眼底挂着泪花。
不忍心看到妻子的泪光，
狠狠心，
落魄书生转过身去，
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一个人，赶往汴京。
追求少年时金榜题名的梦想。
虽然一路漫长艰辛，
书生没有忘记妻子临行的嘱咐。
家书抵万金，
不管你是否高中，
我都等你。
记得江南有个人在等你！
书生暗暗发誓，
十年，十年一定衣锦还乡。
于是，书生每隔三天就给江南的妻子写封信。
十年便是千封，
他要让自己牢牢记住自己的誓言！
十年，待到千封家书的时候，
我一定让你锦衣玉食。
满怀憧憬，书生期待能在汴京书写风流。
只是，朝廷腐败，不重举子，
三年一届应试，每届应试都贿赂舞弊成风。
三年又三年，转眼已在外六年。
六年里，书生沦落江湖，
依然一事无成，
只能靠卖些字画维生。
又是一年春天，
望着窗外的风景，
虽然不似江南明媚，
倒也和煦。
书生已然更显落魄，
那张胡碴欷歔的脸，
早已没有少年的憧憬，
曾经的梦想已随岁月远去。
离家的第七个年头，
汴京已不似以前繁华。
那让人不耻的偏安朝廷，
早已迁往南方。
国破山河在，
那个江南的家如今是否安好？
还有她…
七年里，家书一封封从这里寄出，
想着离家的誓言，
书生已没勇气回去。
本来充满生机希望的春天，
书生却心灰意冷。
今后何去何从，
书生痛苦的思索着。
此时战火遍烧北方，
国将不国，
何不参军报国？
虽然痛恨那腐败的朝廷，
书生还是毅然弃笔从戎。
……
血依然顺着断箭滴着，
只是已经变的很慢了。
就像慢慢远去的生命一样。
烟千里望着手里的信，
很痛，很痛。
三年来，
一封封堆积的信早已把那个锦盒撑的鼓胀。
看来这最后一封是不能亲手放进那锦盒里了。
一股苦涩涌上烟千里心头。
他记得三年前最后一封寄出的信是在决定从军的时候，
他只是简单的告诉她要去从军。
这三年，在纷乱的战火中，
他再没能寄出去一封信。
只是，她还好么？还在等着我的信么？
烟千里还是忍不住想起柔美恬静的妻子。
血仿佛已流干了，
烟千里再也支撑不住自己高大的身躯，
倒在了地上。
如果有来世，我还会为她写那一千封信。
烟千里恨恨的想着，
要让身下的苍茫大地为他作证。
一阵风吹过，
最后一缕思绪终随风而去。
……
千里之外，江南初冬。
一个消瘦的身影倚窗而立。
已经三年没他的信了，
他还好么？
想起烟千里，
婵相顾心里总一阵阵疼。
十年前，他还是翩翩少年，
自己也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那个翩翩少年为了年少轻狂的梦，
一走十年，至今未返。
而如今自己满头的青丝已添了不少白发。
他却仍音信全无。
桌上放着密密麻麻的信。
是烟千里那七年写给她的信。
这三年，完全没有烟千里的消息。
每次想起他，就只能反复看这些曾经的信。
为什么没有他的信了？
难道是忘记有个人等他了么？
一阵寒风吹过，
惹来婵相顾不住的咳嗽。
虽然屋里燃着炭炉，
但婵相顾却觉得是那么冷，
那么冷 。
从窗口返回床上倚着床栏坐下，
婵相顾清楚，
自己的身体最近已大不如前了。
以前每天站在窗口等待，
现在只能每天强打精神倚窗而望一会了。
难道注定今生再见不到他了么？
瘦弱憔悴的身体有一颗坚强的心，
她仍倔强的等着。
…
一天天过的很快，
又是江南四月。
婵相顾躺在床上，
这些日子她已经很少下床了。
屋里窗子是打开的，
她坚持打开的。
虽然不能在窗口等待了，
躺在床上的她却仍能每天透过窗口看到远方的天空。
仿佛能在天空里看见他。
十年之期已过，
烟千里没有回来。
她知道，烟千里回不来了。
一阵咳嗽，一口血痰吐在手帕上。
看来自己也要走了，
婵相顾淡淡的看着手帕上的血渍。
远方的天空仿佛看到他在向自己招手，
微笑着，仿佛还是那个翩翩少年。
眼角滑落一滴泪，
微笑着，婵相顾终于抛开了那疲惫的等待。
如果有来世，我还会继续等待。
望着微笑着看她的少年，
婵相顾浅笑着说。
……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2008.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