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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蔡铮:二零零三年中国印象(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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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铮:二零零三年中国印象(上)1   
孤枕难眠
[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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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衔: 海归中将

头衔: 海归中将
声望: 学员
性别: 性别:女
加入时间: 2004/02/24
文章: 3573
来自: 美国
海归分: 411670





文章标题: 蔡铮:二零零三年中国印象(上)1 (2219 reads)      时间: 2004-5-08 周六, 13:08   

作者:孤枕难眠海归商务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二零零三年八九月间,我到深圳、广州、武汉、红安老家、涿州、北京走了一回,见闻感
触颇多。记下流水帐,无以名之,笼统称之为“二零零三年中国印象”。

1.深圳广州

深圳是人类城市发展史上的奇迹。七十年代末它还不过是个小渔村,短短二十年就发展成
五百万人口的现代大都市,其发展前途还相当可观,因为它可与香港平分秋色。我小时的
三个铁兄弟中的两个都在深圳混,都买了房。名望在单干,干什么我总搞不请;他说深圳
到处是钱,到深圳是去捡钱的;有时他两手捡不过来,要用扒子,一只扒子还不够;清平
在一台湾公司当人事主管。他们常常表示对深圳生活的满意。我看电视也见了许多深圳美
好的镜头,于是对深圳颇为向往,想也许就到深圳混算了。朋友劝我拿了博士回去,越早
越好;因为深圳人就学历在中国当推第一,大学生多得绊脚,扫厕所的都是大学生—还是
年轻的大学生,老了扫厕所都没人要,嫌你手脚慢。

飞机五点落在香港。从香港到深圳要出关,然后入关。那么热的天拖着两个大包东奔西突
,实在难受。香港到深圳的关根本没必要。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中国人才能停止自我折磨
,能让中国人在全国范围(包括台湾)内自由流动。

朋友五点钟就叫了车在约定的地方等。我十点钟才赶到约定地点。坐的小客车一到就见名
望白衬衣加黑领带,一付迎接国际友人的派头;清平也衣着清雅。见了我,都哈哈大笑,
眨巴着眼要流泪;握握手,彼此说没变没变就赶紧上车。我们三人读高中时睡一张床,伙
穿衣,伙钱用,过着可怜的共产主义生活。高中毕业后各分东西,但命运又常把我们推到
一起。最后搅在一起是九零年我从部队回家,我们都落在红安县城。我离开红安后弟兄们
又接二连三离开红安。我们十年未见。上了车后都语无伦次。先到清平处。车子不能开到
楼边,只好谢了司机,拎了包下车。一出车子,就如掉进了火炉,汗如火喷,喘气都困难
。清平把自己买的房子租给人,另租了这套房子,一个月落千把块钱的差价。房子是交警
公务员的,这些人都是几套公房。这房子大概是八十年代的时髦房子,那时人们做梦都没
想到二十年后老百姓会有汽车,院子各个角落和草坪上都停满车子。他的房间在六楼。过
道里仍是我从前见惯的肮脏,扶手都破烂不堪,走廊里有朽烂的自行车,墙上打了许多洞
。见到这肮脏,便又如醉过酒的人闻到那让自己呕吐的酒一样翻胃。心想:把过道收拾乾
净费不了多少钱,为什么没人管?

名望死活要扛我的两个大箱子,叫着:“这算什么?都别动,我一个人来!” 我们只好
让他。东西扛到六楼,他面红耳赤,脸上一抓一把汗,说,啊,好久没出力,平常我拎重
一点的东西都请人。

开了门,室内还看得过去。红色胶合板地面,大玻璃窗户,墙也还白。脱鞋进屋,大开窗
户,湿黏凉润的海风吹进来,也还舒坦。稍坐一会,我们即去吃饭。三层楼的饭馆,楼梯
上的红地毯被踏得发暗。要了一个单间,里头有股浓重的烟臭。一会菜上来,一尝了菜就
感到做个中国人的幸福了。在美国我吃过无数馆子,没有一家谈得上什么味道。此时吃着
家乡风味的菜我不觉心花怒放。吃完结帐,不足三百元。六个人,喝酒,加包厢,加一个
小姐专门伺候,在芝加哥没一百五十美元打发不下来。

出来已是夜里十二点,人有点恍惚。街道上灰雾朦胧,令人窒息,闷热难当。与名望分手
,回清平家。他家厕所狭小简陋,刚装上热水器,排风口通到窗外,窗户没法关严。里头
没有澡池。八十年代初设计厕所大概还没想到人们会到澡盆外洗澡。厕所的地面是斜的,
水都流入一个不规则的大窟窿。卧室里有空调,声音平和,比我家中的中央空调还安静。

第二天起来,热气蒸人。全身都在起剧烈的反应挣扎着不被蒸熟。在这样的热气中,人很
容易失去做人的尊严进而失去对生活的兴趣。名望精神健好,一早就来接我过他那边去。
到了一个院子,居然有铁门挡着,有卫兵把守—里头不过三栋楼房。我就想看楼的事应由
警察来做,那样效率会更高些,整个社会也会更安全些,但居民安全交付警察需要高效的
政府机器。

名望住四楼,两个大包得弄上去。名望说他昨天把腰闪了,叫等等,就向门口招手;变戏
法似的就招来一个骑着三轮亮着光背的乾瘦小伙。这小伙子从车上跳下来讲价。名望说五
块把这两个包扛上去。他要十块。名望说八块,他推了车就走。只得十块。这汉子丢了一
个包到背上,不走,叫我们帮忙把另外一个也加上去。我正在发愣,以为听错了,出租车
司机笑起来,“他一趟就给你弄上去了。”我说: “这怎么能?”拒绝给他帮忙,因为
他不知这包有多重:两个包有一百多斤。他继续招手。我们只得给他堆上去。他就健步向
楼上走,我们拖在后面。我和名望都有点自愧不如。这汉子放下包,居然没冒汗。我想:
我国人民个个都有功夫,不服不行。

名望跟我同村。初中时我们共盖一床破被,冬天冷,破被上盖件蓑衣,还是冷。猪就在床
下哗哗解手,热哄哄的骚气冲上来。十年前他在县城花生制品厂当临时工,最贵重的家当
是个商代早期的沙锅,烧开水、做饭、做菜都是它。那时他的全部智慧都用在如何弄到下
顿熬稀饭的米。现在住上了三室一厅属于自己的房子。我们小时村子里四处墙上歪七八扭
的标语宣扬的理想社会是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他的生活早已超出那时的理想:那
时理想中的住房决没有空调电视,电话也是带线的。

也许年纪轻轻就能忆苦思甜的就是我们这六十年代出生的了。中国积弱两百余年,贫穷使
大多数中国人活着只为了有口饭吃,有件衣穿。我们的先辈杀人放火闹共产其实都是为了
有饭吃。我的一个舅妈,有四个儿子,九零年在北京表哥家里时见了我说:“我现在好了
:吃的穿的(床上)盖的都不愁。”我们可怜的国家在过去的两百余年内只在最近的二十
余年间有过持续不断的高速经济发展,只是到今天大多数中国人吃饱饭才不再是问题—这
一点成就让苦了几代的中国人感动不已。我和名望有很多感慨:我们的父母辈太苦了。名
望父亲是得胃病死的,他饿了一辈子还落了个好吃的名,成为村里的笑料。有回队上找壮
劳力抬茅厕板,抬的人队上给奖励干米饭吃。那时每人每月只三十斤稻谷的口粮,一年到
头有稀饭喝就不错了,干米饭是重赏。他父亲瘦弱不堪,轮不到他抬,可为了吃口乾饭,
他也抢着去抬。石板是竖起抬的,大家抬一气就放下歇一会。人家都站着歇,他父亲没力
,要坐到地上歇。石板倒了,人家一跳就跑开了,他父亲坐在地上,被石板拍了,砸断了
脚。他父亲到死都是个跛子。

但名望的房子没有让我惊奇。黄亮亮的地板接缝很宽,窗户框都生了锈,厕所里也没有抽
风设备。他说室内装修是他选的较便宜的。但窗户材料却是统一的。要换窗户就麻烦了。
他说一般家庭应有的他都有了,只是没车,但他根本不需要车,深圳公共交通发达,出租
车招手就来。他笑着问:“跟你美国的房子不能比吧?” 我只得承认不能比。他的房子
比我在美国租过的套间好一百倍,但跟美国一般中产阶级单门独院的房子在居住空间、建
筑材料、设计样式上都有差别。

坐了一会名望要我们出去吃早饭。走过街道,闻到下水道里冒出来的臭气。这臭气我在多
伦多也闻到过,并非中国特产。小贩在拐角的地方设摊卖水果;铁货铺里光膀子的主人歪
在桌上瞌睡,光身的孩子挺在肮脏的地上;马路上许多地方破碎积水;人行道上砖头破碎
翻起;路两边房子在拆修。许多景象与我想象中年轻的深圳大相径庭。街上没有亮丽的女
子,这最让我失望。在北京时问:“美女都哪里去了?”大家都说去了深圳。难道今天美
女又都迁徙去了别的地方?想起毛主席的一句话:让一个城市有点美并不难,难的是让她
处处美。看来要这城市处处美,得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穿过几条发臭的街道到了一家餐馆。餐馆大楼很气派,但两边的建筑却很龌龊,这楼便有
点鹤立猪群。餐馆门前有喷水池,池内红鲤身上白斑错杂,让我替它们皮痛。门口站着几
个日伪摸样的警卫。餐馆在三楼,一到电梯口就有身着黑色旗袍、喷着怪香的小姐接着从
电梯里押送到三楼。电梯打开,站在三楼电梯口的一溜小姐便一齐哈腰山呼欢迎光临,山
呼之后就抱歉让先生站着等。餐厅里大家吃得热火朝天,一时没人舍得出来。等得不耐烦
,心想谁会傻到为个早餐跑上几里地,等上半个钟头?可一想到美国人正傻乎乎地在烈日
炎炎似火烧的伊拉克杀人放火树仇结怨时我国人民却在不紧不慢认真仔细地吃早茶又不觉
欣然。跟小姐抗议了好几回才终于找到一个位置。吃的没有话说。

第二天去广州去看望一个读研时的朋友,他已是广东社科院一个研究所的所长。他的办公
室老旧狭小,窗户锈得不能开合,楼内的厕所几个坑是死的。他告诉我他工资不过四千来
块,这待遇与我预期中的相去甚远。所喜的是他有很好的住房。房间在二十几层,可俯瞰
城区。三室一厅,一百多平方,地板是大理石的。他为我叫了一辆他老乡的奔驰,由司机
带着我到广州逗了一圈。珠江边上一栋栋高楼正在崛起。已经成型的楼房都是千篇一律的
格子楼,没有半点美感,显然都是慌忙造就。穿过城市,高速公路几十米外就是居民楼。
有的楼发黑生锈,里头人光着背若无其事地在厨房里洗刷。我不知这些人怎么忍受得了废
气和噪声。

因名栋这天从襄樊赶来相聚,我便与朋友匆匆道别赶回深圳。我们四个难兄难弟中名栋最
苦。他在襄樊教小学,离过婚。现在的媳妇原为纱厂工人,早下岗了。他有个五岁的女儿
,还有个八十岁的老母。全家由他一人负担。听说我回,他要我上他那儿去。我不能去,
他便来深圳会我。

我赶回老大处时他已到达。见了他我吃一惊:他满面皱纹,声音嘶哑。也许是旅途疲劳所
至,从襄樊到深圳他买的是普快硬座,八十来块钱,坐过来要二十多个小时。我和名栋同
村。小时他吹得好笛子,八九岁就当着成百上千的人在工地上翘起灵巧的小指头表演笛子
独奏。我拿了笛子吹,吹得头晕眼花,笛子就象个棒槌,只出气声,不出笛声。他命好,
我们读高中时他就顶职教书,有了铁饭碗。他父亲五七年大鸣大放时问:“共产党说国民
党是匪,国民党说共产党是匪,到底谁是匪?”答案是他是右派。他被撵回家放牛。共产
党毕竟不是匪,七八年给他平反,还抬举他去教书。可放牛二十年,小学课本他都读不来
。那时兴顶职,老子干什么儿子就顶老子干什么(幸亏毛主席没有正常儿子)。名栋正读
初中,便替父亲教小学。他有一份工资,从此成了我们的后勤部长。我们三人身无分文时
就一齐朝他所在的小学跑,有时还赶到他家去。我最怕去他家。每次去他父亲就象特务眨
巴着一双小眼盯着我们。名栋订了许多文学杂志,我们去拿本杂志他父亲都要拿笔记上,
有时追出老远查看我们身上是否有夹带,恨得名栋叫他滚;他不滚,只蔫蔫地站在那儿,
一派公事公办的样子。

名栋二胡受过名师指点,拉得赛过阿炳,只是我们东西南北后他迷上了麻将。教小学的日
子自然愁苦,这愁苦使他他少年白头。何以解忧,唯有麻将(不是二胡)。麻将是我国人
民的鸦片,上了瘾就什么都熄火了。现在我们除了给他一丁点援助外帮不了什么忙。他说
他住在马路边的平房里,有两间,就是朝南是马路,太吵,他们把窗户都封死了。问他离
婚的事,他说他确离过一次婚,但又不算离婚,因为他跟那女的请了客没打结婚证。离婚
原因是他一发了工资那女的就拿去赌了。那女的还一成几天不回家。我猜那女的是他的牌
友。问他还搓麻将不,他说少。

夜饭后我们一起去市场上买了把二胡后回到清平屋里听名栋拉二胡。海风吹进来,我们功
夫茶一杯杯地喝,仿佛又回到少年时代。

第二天弟兄四人到深圳海边的一个公园去逛了逛。公园对面是香港,几个兵持枪在岸边巡
逻。清平说现在防的是香港人偷渡到深圳来。公园里收拾得漂亮整洁,观感跟佛罗里达旅
游区的海滨公园差不多。一会暴雨降临,跑遍公园,居然没有避雨亭,这才发觉深圳公园
跟所有美国公园的差别。海边有个了望塔可以避雨,但那是边防警察用的,躲到里头一会
就叫持冲锋枪的武警战士当侵略者撵出来。只好找到厕所,凄凉地坐在厕所外的屋檐下等
雨过去。沿路遍设雨亭费不了很多钱。深圳时时下雨,公园不设雨亭,意思是不想让人光
顾。

后来几天我和名栋都住在名望家。名望九岁的儿子天天记日记,名望择好的一篇篇请人打
出来,打一页八块钱。看他的日记,非常震惊:小家伙的思想及文字能力相当于一般高中
生。他三年级时作文已登在全国小学生优秀作文上。这小家伙听信他父亲的,把我当英雄
。名望安排我睡一屋,可他想跟自己的楷模挨近点,死活要跟我睡一屋。名望不让他跟我
挤在一张床上,他就自己拿了毯子睡在我床边的地板上。我半夜醒来,睡不着,便到客厅
找了本书翻。他也醒来,坐到沙发边上发呆。名望把我说得高大全,使我不好意思说实话
破坏自己在孩子心目中的美好形象。离开深圳前他拿个本子要我题字。我平生第一回被人
这么崇拜,连两岁的女儿都叫我傻爸爸,如今面对这份尊崇自然要好生对付。孩子需要鼓
励,他们这一代最缺的大概就是吃苦精神,便题“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接着硬着
头皮给他讲解,说大家都想玩,只有那能克己用功的人才会出人头地。他头点得象鸡啄米
,我却满心悲哀—这是骗。我们小时也是理想比天大,也确曾吃苦努力,至今也还不敢(
不是“不甘”)堕落,但结果总难如意,一段悲哀总悬在那儿。许多人如我,吃了苦中苦
,仍为人下人。人生就这么回事。哎,如今他心目中的榜样不过是个资本家的小奴才,无
力拯救自己,更不用说拯救世界……再说做了人上人又怎么样?只是再好不要吃太多苦。
吃太多苦,总摆不平……

本来想在深圳到处跑跑的,但炎热使我害怕出门。在深圳的短短几天里除了跟朋友在家聊
天外就是去餐馆吃饭,对深圳没有真切印象。

2.武汉

在深圳呆了三天后就和名栋去武汉。买的硬卧,车次设计得很好,晚上五点上车,早上七
点到汉。都说现在的火车准时可靠,可火车开出深圳后就抛锚,没有任何解释,一猫就是
三个小时。第二天早上广播员大概没睡醒,说前方到站就是武昌,其实火车还在湖南境内
。火车上许多人都有手机,借个手机通知武汉的朋友明佳车子晚点。

本来为看不到窗外的景色而遗憾,这回可看看了。车道边小城镇癞头癞脑的房屋让人难过
—这么大面积的破屋烂房几时才能被明亮的现代建筑替代?路边的鱼池水发绿,池边破草
棚里冒出青烟来。在湖南北边,有许多白色楼房散布翠绿的山林田园间,房上都有天线。
想来这一带的农民生活还不错。只是房子的式样全一个模子。

车到武昌,一个穿得比我好的中年人问要不要帮忙搬行李。开价二十,杀到十块。两只大
箱子交给他,他拖起来飞跑。车站内人们携包拖袋,汹涌而出,有如爆炸在即,大家都夺
路而逃。济身于这汹涌澎湃衣着破烂的人流中,我心痛地感到伟大的祖国还结结实实是个
第三世界国家。我背了一个小包,怎么也赶不上那汉子。他拖着大箱子,勇往直前,头也
不回,一会就看不见他。我们担心他会拖了箱子一阵风去了,也只得夺路前行,可实在无
法超越人流。出了站口,明佳已在门口等着,那汉子也在等着。民栋要去他姐家,我们分
手。等了半天,才挤上一辆出租车。车站两边那破败肮脏,满街乱撞的人和车、车里冒出
的黑烟、街上蓬起的灰尘、街边店面上的黑灰让我感到祖国再过一百年也没法超脱第三世
界。进入明佳学校我才渐渐松驰下来。校园内有很多绿树,居住区的楼房很新。他在七楼
,没电梯,路边叫个人五块钱将我的大包扛上去。

进到他屋里,空调开着,窗户闭着,没了街上的灰尘臭气,我这才敢放心呼吸。他的房子
三室两厅两卫生间,房顶高旷,木头地板,屋内摆几件原木古色古香桌椅。屋内有冲澡间
,有太阳能热水器。明佳与我读研时同室三载,现在已是副教授,干着自己喜欢干的事,
月薪四五千。研究生毕业时大家都不原去大学教书,没想到这几年大学教师待遇跟上来了
。看着这明快的房子,我竟有些羡慕他。

饭后两个哥哥带着侄女侄子和小外甥赶来,他们居然坐着一辆小面包。司机是大哥从前的
同事,现在武汉一家公司负责。八年半没见面,两个哥哥的样子没有什么大变。只是侄子
让我心乱如麻。上次见他时他才上一年级,漂亮可爱,红唇红脸,带着一群孩子蹦跳冲杀
。现在已是十五岁,比小他一岁的外甥矮一半,只八九岁孩子那么高,胖滚滚的,鼓鼓脸
,面色黄黄的,一笑露出扭打成堆的黄牙。他好像有些自自惭形秽,一双胖手插在短裤袋
里,胖脚上缠一双破拖鞋,低着头,样子有些傻呆呆的。二哥两年前就说他肯定有问题,
说要想办法,母亲也说我们三弟兄就这一个男孩,这么矮怎么行?我以为只是一点点矮,
过两年会好起来,还叫哥不要给他瞎治。可他现在牙齿都长成那样,面色又黄,怕是有病
。是我害了他。这样矮,将来如何找女孩?我只怪自己武断,没及时给钱让他去看病;又
怪大哥,他作为父亲,应该更了解实际,应及时带他去治疗。侄子让我无限悲哀。我只默
默祈祷,但愿他还来得及治。

这次我要给今年高中毕业的大外甥和侄女找大学。他们够四类大学的分数线,都收到了无
数水货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们要凭这些通知书去看学校,交定金,拿正式入学通知书。
侄女很健壮,但言谈举止张惶失措,显然太压抑自卑。小外甥个子很高,手脚粗大,戴付
眼睛。小家伙从小就很灵性,现在也显得很有思想。给他们一人一百块,侄子和外甥都见
火炭一样躲避。外甥说他妈给了钱。侄儿说: “你要花钱,我要钱干什么?爸爸给我买
车票。”我很感动,便给他们几个零散美元。侄子只要一美元留着玩。

大哥说侄儿已被一中录取,这使我心宽了些:他大概是长脑子去了。他在本乡中学两百名
学生中排名第七。全校只有两名够一中的分数线。一中一届要招近一千余名学生,多半学
生取自县城中学,农村小孩明显处于不利地位。我决定花最多钱也要让他上一中;所幸的
是县里给了他们学校五个配额,侄子正好在线,否则按他的分数要交两千才能上一中。

我摧大哥下午即带他去一家专科医院检查,我带侄女和明佳就老王的车去找学校。明佳已
摸过这些学校,都是些中专改的高等职业技术学院。侄女想学英语,只有商贸英语和文秘
英语适合她。每所学校都有接待处。有的接待处门厅若市,有的则门庭冷落。到了一所学
校,问他们的英语老师是些什么人,一个负责的说他们的英语老师都过了六级。一般非英
语专业的学生都可过六级,这年头过六级教好点的初中都不大够格,怎能教大学?玄。许
多大学都是草创,将来也许会是很好的大学,但现在各方面条件确实都很差。听说许多大
学一个专业老师也没有都敢招生收钱。收了钱,招了生,怎么也能糊弄学生个三年两载,
送张废纸文凭,踢你出门,死活校方不管,反正钱是我的,文凭是你的。我很为侄女担心
。找了五六处,都大同小异,只得选了一个名字叫得大一点的学校。学杂费一年五千四,
生活费自理,先交押金一千。我想许多上这种大学的青年都不会激动。我很为侄女、为千
千万万的青年担心。因为许多这类学校的专业设置根本就没考虑毕业生的就业问题。实际
上除了一些技术性的专业外,这类大学的真正功用是教学生一些基本生存知识、做人道理
。青年能在学校里得以安闲地学些自己想学的东西。但这类学校的条件与这些青年似乎都
准备不足。很多学校也许会培养出更多的社会废品来。学生现在一年只在校九个月(我们
那时是十个半月),一个月只有五天课(我们那时是六天),实际授课时间只相当于高中
时期的五分之一。我不知怎样向侄女讲明她在此读书的意义与危险。

老王的车子是个一米宽两米长的六座国产小面包,值三万元,有空调,大街小巷都可串。
车子开过一个街口,老王便提起我们村的皮匠师傅全安。他原来一直窝在那路口的灰尘与
废气中为人补鞋。老王说:皮匠师傅真可怜,他不是挣了几个钱吗,听人哄,存到一个什
么利息高的基金里。人家把钱卷跑了。他病了,要钱,一分也弄不出来。没钱医院不收,
就那样死了。读研时我去看过全安,他的瞎眼老父和他五岁的女儿在家。他老父告诉我小
女孩在跟他学唱戏,他的戏她全学会了!小女孩引了我出去玩,见我要为她买东西就过来
扯我走,不让我走近商店。她说她的眼睛没有珠子,歪了头睁大眼让我看。她的眼珠黑得
异常。我不知没有珠子是什么意思。我想那与他父亲喝劣质酒有关。全安每夜都要喝酒,
说不喝酒睡不着。全安媳妇原被丈夫打出来流落街头,全安把她捡回家生了孩子。那男人
找来,全安请人把他撵跑了。那个小女孩也该十五六岁了,在读书吗?

一晃到了五点,该吃晚饭,老王有事先开车走了。明佳早订好餐馆并约了读研时的同室怀
卓。一会哥哥带着侄子来,很激动,说拍了片子,医生说侄子没半点病,这从他骨结之间
的缝隙可看出来。骨节之间的缝隙越大则越能长,他的骨节空隙很宽,马上就该长了,如
吃点药会长得更快。哥哥明天去取药。我担心哥哥受骗,哥说那是正规的公立医院。

大家到齐后都等大外甥。见到大外甥,我失望至极。小时他何等可爱,如今却形销骨立,
牙齿微暴,留几根长长的黄稀胡子,稀黄的头发搭到肩上。他穿条女式黄色喇叭牛仔裤;
白色衬衫已不白,胸部瘪下去。他去年高考说未来得及涂上答案,今年又说记分记错了。
一见他我就感到问题在那长发和喇叭裤。他是家里乃至那破山村里最大的知识分子,姐姐
和姐夫只有被他教育的份。我忍不住说:“你马上给我把头发剪了,把那个裤子绞了!”
他尴尬地嗯嗯,嗯完起身出去,等了半天不见影。我从窗口探头望楼下一看,他正朝车站
走去。我火冒三丈,但转念一想,我不该劈面泼冷水,忙叫小外甥去请他上来。一会他上
来,我就再不说甚么,只摧他多吃点。可他只能吃很少一点点。我只感到悲哀,为姐姐,
为姐夫。他们都以为他会大有作为,可二十岁的人饭都不能吃还能干什么?问他找学校的
事,他说他已经拿了一个职业学院模具专业的录取通知书,把准考证押在那儿,没给押金
。饭后我想好好跟他谈谈,可他说东西丢在同学那儿,他得去同学那儿。他答应明天回家


夜里去了导师家。导师近七十,样子居然没变。他屋里装饰一新,客厅宽了许多,原来是
楼外统一加了一套。读研时导师常请师兄弟吃饭,而我常在晚饭时漫步到导师家趁饭。师
娘总是不断地给我夹菜,逼我多吃,每次都撑得我肚痛。他们家的饭桌一摇三晃。那时他
已成家的儿子和女儿都在读研,导师和师娘虽然都是教授付教授,可经济拮据。我曾暗中
许愿要给他家买一张站得稳的桌子。想起导师兢兢业业的为人处事作风和视徒如子的仁爱
我就感动不已。见了面也只随便聊聊,一句感激的话也说不出。导师说他们现在好了,儿
子全家去了日本,女儿女婿都在大学教书,收入不错。我稍觉安慰。导师一定要请我吃饭
,我说只得回了老家之后再来。

出了导师家,我和明佳怀卓决定到我们生活三年的寝室去看看。我们曾经同居一室,日夜
欢笑逗闹,多么快活!很想三人再去旧巢共度一霄。走进楼道,只觉过道狭小;上到四楼
,头上尽挂裙子乳罩,大感不妙。果然,出屋走动的是女生。挨到了我们的房间,里头灯
亮着,头顶上滴着水,敲了半天没人应,只得望回走。

第二天一早哥哥带着侄子先走了。我带侄女和小外甥回家。佳佳找了个人开车送我去汽车
站。那车站四处灰腾沙跳,比十年前更脏更破。站内厕所门口摆一张破桌子,桌上散放些
肮脏破烂的票子,票子边摊一个发臭的人。厕所还是十年前的厕所,只是窗户全烂了,从
里头可看到外边。小便池没水冲,池子污得起了黑泥,水龙头已锈成一坨,墙壁在冒汗脱
皮,里头的骚臭使我不敢呼吸。我奇怪那个家伙怎么好意思在这样一个破便坑前收钱—三
毛钱一小便。

客车是一辆破旧的中巴,里头几个黑瘦乡亲在抽烟。司机正与一人斗争,那人要带他的大
纸箱,司机说十五分钟一辆,要他等下一辆。车子迟迟不开,空调也没开。我坐到最后,
一会闷热让我后悔没打的回家。车子终于开动,尘灰跟在车旁蹦跳翻滚。马路两边有些新
居民楼,楼房四周都消灭了绿色,加强了热的气氛。一会车子上了水泥高速路。这高速路
跟最普通的美国路差不多,车子开不起来。车子的空调不大管用,窗户又关着。突然一溜
冰水落在我后颈上,我不禁惊叫。扭头探源,见冰水从车蓬顶上滴下来。我对售票嫂子叫
:“车子漏水!”她说:“大不大?”我只好说不大。她说不大你叫什么。我只好不叫。
闷热得头痛,那冰水一会来一溜,让我惊悚。左右拥挤,不得挪动。看来做中国百姓要有
功夫。想到父亲我这么大时去武汉步行还要挑担东西,我有车子坐,应该感谢共产党,便
恬然了。过了那段高速路,车子走上备用路——正路在大修。这路坑坑凹凹,似有似无。
这车子被烫似的蹦蹦跳跳,越跳越疯,跳得人五脏上撞喉咙下砸座椅,想也许只有林彪喜
欢坐这样的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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