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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说】蓝莲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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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tbesocu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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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衔: 海归中将
声望: 专家
加入时间: 2004/08/05
文章: 3020
海归分: 624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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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dontbesocute 在 海归茶馆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蓝莲花
---------每个人都应该在太阳出来之前忘记一切。
朵朵最后一次跟阿蓝说起分手，在后海的蓝莲花。
初春。
去而复返的寒流，带来2009年北京的第一场雪。芙蓉如面柳如眉，那只是关于南方的美好回忆。朵朵和Z先生坐在蓝莲花二楼靠窗的卡座，一幅弱柳正正挂在窗前。此时南方已经是花露初容柳出芽，北方的柳条儿依然是枝条纤细，瘦骨娉婷。湖面依然结着薄冰，岸边的灯饰投下的光影，非常恍惚。
时间，地点和人物，都不是朵朵刻意挑选的。
朵朵和Z先生与一群人饭毕，商量着怎么消磨这晚上剩下的时间。因为有几个第一次来北京的老外，大伙就一起奔了后海。没想到，周五的晚上人头蹿蹿，现在的后海也实在没什么特别好看的，老外们晃了一圈觉得意思不大，听了朵朵的一句话“MIX美女挺多的”，就决定杀去工体西门。Z先生有礼貌地告别说，你们去看看吧，我再随便喝两杯回去。朵朵因为心里有事，并不在浦夜场的情绪，就申请与Z先生一道。两人顺脚一走，走过荷花市场的牌坊，走过古装版的星巴克，走过花里胡哨的甲丁坊，终于来到蓝莲花。朵朵心中一动，拉住Z先生说，就这里吧。
一轮威士忌之后，一瓶德国产起泡酒之后，三分之二包铂晶苏烟之后。
Z先生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做人当如是。
朵朵的眼眶忽然一湿，连忙低下头来，用鸭舌帽的帽檐挡了一下眼睛。朵朵赶紧说，我去下洗手间。
就在洗手间，朵朵打通阿蓝的电话。朵朵说，阿蓝，不要再找我了。对不起我还是不够勇敢。
Z先生并没有在谈论朵朵的感情生活。Z先生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做人当如是的时候，只是在评论某个晋魏六朝的历史人物。金融危机之后，市场萎靡之后，Z先生投资项目剧减，赚钱时间有余，开始细细研读二十四史。
Z先生说，宋朝之后，再也没有中国的精气神。要找寻中国人精神的根，要往唐朝以前。
Z先生说，庄子是真正的天才。35岁以后我发现，联想能力是一个人最重要的能力。庄子的联想能力，在中国人里的头一茬。你的联想能力就不错。
Z先生说，在夜里读古代的侠士，一边温一口白酒喝下，胸中涌动的，好像是几千年的风云。
朵朵没有想到，Z先生去国多年，接受了近乎完整的西方教育，浸淫金融界若干年，开会时不熟的人常常以为中文都不会说的人，骨子里竟然是这样的国学饭斯。
朵朵见过Z先生的情人，不只一次，不只一个。Z先生在香港的著名夜间娱乐场，几乎都可以签单。Z先生却又不介意随便往簋街的大排挡一坐，甩开了吃麻辣牛蛙。作为一名顽主，Z先生的情人们形形色色。有在三里屯开首饰店的女老板，有戏剧学院的在校生，也有宋庄画画的艺术女青年。Z先生总是含蓄温柔地称呼她们为，朋友。
这个世界已经不一样了。Z先生说。
Z先生说，第一次见到他的戏剧学院女朋友，是在合作伙伴组织的一个半商务半私人饭局。女生不只一个，三个漂亮的女孩，丰盛苗条，皮肤都闪烁某种新鲜水果似的光泽。在座的也不止合伙伙伴，还有律师和投资对象。没有人过问是谁邀请了三个女生，也没有人操心她们的来去。三个女生出现在饭局，就好像她们天生就应该出现在饭局。她们盛妆而来，说话不多不少，乖巧地吃东西，在饭局结束后又悄然离去，留下手机号码和妩媚的微笑。
Z先生说，那天开始我知道，这个世界真的已经不一样了。
朵朵没有打断Z先生的回忆。戏剧学院女朋友早已经成为Z先生的过去。朵朵却正因为自己的现在而倍觉困扰。朵朵不可抑制地想着阿蓝。
时隔数月，头天晚上他们又再一次睡在了一起。事先毫无预兆。他们和一群熟朋友吃饭，从凤凰城喝得半醉出来。阿蓝从来不酒后开车，就和朵朵打了一辆车走。一路无话。经过三元桥头，发现警察设岗查酒后驾驶，两人连忙分别电话几个不信邪的驾车男女，交代伊们小心绕开去。一轮扰攘，再次静默下来，两人忽然都觉得好笑，对笑了一阵，阿蓝把朵朵的右手捏进掌心。
时隔多年，如果还能记起，朵朵也许会对此刻的这样一段关系感到彻底迷惑：到底，他们之间，那种叫作爱情的东西，在这纷繁扰攘的2008年，是否曾经真的存在过呢？
朵朵的右手被阿蓝捏进掌心，她感到片刻的不知所措。数月以前，在阿蓝不辞而别离开北京以后，朵朵曾经咬牙下了狠心，这年头，人都可以轻易蒸发，又何况感情。不多时阿蓝却郑重地道歉说，那一次真的是事情太多了，说走就走，这不是飞机一落地就给您请安了么？你说我不把你当回事，那以后我把你当回事行不？阿蓝这样的服软，好像还是头一遭。朵朵心中一软，一切回复旧观。数周以前，在阿蓝又一次手机不接，短信不回超过48小时以后，朵朵终于学会了在心里对自己微微一笑说，淡定，淡定，反正谁也不是谁的谁。朵朵从此再没有主动联系过阿蓝。但是阿蓝却阴魂不散似的，隔三岔五就电话短信一下，也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就是一些有趣的小事和small talks而已。这些电话短信，朵朵全都照接照回，两人说笑一阵，各自挂机。心底里，朵朵希望在这样平静的氛围里让曾经有过的那些汹涌自然地蒸发。可是这一回当着许多人再见，阿蓝嘴角挂着淡淡嘲讽的笑，若无其事地又讲开了各种笑话，朵朵看着他俊俏的轮廓和宽阔厚实透过衬衫肌肉隐现的臂膀，忍不住要在心里提醒自己说，he is still cute, but it doesn’t have to mean anything.
昨晚回家的路上阿蓝把朵朵的右手捏进掌心。他像以前一样喜欢抚摩她修理光滑的指甲边缘。到每一个路口他熟稔地指点着司机道路，好像两口子下班一起回家似的自然。车子在朵朵的住处楼下停住。朵朵的不知所措一直持续到进门，阿蓝的手顺着她的衣领滑进去。理智总是给被点燃的欲望让路。朵朵贪婪地嗅着阿蓝脖颈间久违的味道，心想，妈的好吧，先这样吧。
早晨醒来阿蓝已经穿好了衣服。他走到床边抱了一下朵朵，两人随便说了几句闲话，阿蓝就告辞而去了。躺在被子里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朵朵心里想，我这是在干嘛？
Z先生说，你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你知道是什么吗？我也有。
朵朵弹开一点烟灰，扬起一点眉毛，在长长的睫毛后打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Z先生说，你总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朵朵哗地笑开了，呵呵，我有么？我现在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Z先生说，有时候，你觉得自己不知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时候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朵朵和Z先生认识好几年，一起参加过无数次饭局，喝过无数顿小酒，却几乎没有认真地谈过什么心。这样的熟人现在好像每个人都有很多，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一起吃了饭，不知道为什么就一起醉在了夜里。可是过了那一阵子，离开了那个地方，彼此却可能再没有机会相见，当然也不必怀念。逢年过节也许会收到他们群发的没有称呼的祝贺短信，可以回可以不回。在天忽然变冷人忽然感到孤独的那一天，在深夜忽然想倾诉点什么的那一瞬间，你却不会有勇气拨响他们任何一个的电话。
朵朵和Z先生应该也属于这样的关系，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Z先生显得份外健谈。又一轮酒过后，Z先生叫过服务生拿来酒单，让朵朵点酒。朵朵又要了一支香槟。
朵朵最近爱上起泡酒。是不是香槟，是不是酩悅不重要，朵朵觉得这样的味道正好，浅淡容易入口，怎么喝好像都只是微醺。朵朵常常忍不住想，如果爱情都像香槟的滋味该有多好，味道香甜，口感淘气，没有白酒的辛辣霸道，不像红酒那么事事儿的，又不像啤酒那样太容易喝以至于丢失了层次感。永远都只是快乐，永远都只是喝到刚刚好，怎么喝也不会醉到抱着马桶边吐边哭。这正是关于爱情她此刻所能想到的，一点小小的，卑微的幸福。
和Z先生这样的谈话也刚刚好。孔子老庄，晋魏六朝，风花雪月，趣事逸闻，心中的块垒，眼里的尘埃。Z先生说得起性，并不需要太多的回应，就自顾自不紧不慢地讲下去。朵朵有太多的心事无处躲藏，心想就这样逃避在外界的新鲜事物里也很好吧。
朵朵忍不住问道，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什么不好呢？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可以去追求啊。
Z先生说，呵呵，那是你们年轻人的想法。。。要到了我这个年纪，心里才会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不都可以去追求的，也并不是都能够追求得到的。
但是，Z先生接着说，我做人，最欣赏的，最努力想要做到的，也恰恰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朵朵在心中咀嚼着这几个字。昨夜与阿蓝，算不算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
记得很久以前的一次争吵，朵朵痛哭着控诉，你，根本就不爱我！过去！现在！以后！你，也不会爱任何人！任何人！你，不是做错了事，你根本就是一个错的人！
是的，阿蓝对朵朵来说，就是一个错的人。尽管事后朵朵也很后悔。这样的指控，毕竟太狠了，太重了。她为他感到心痛了。她不是不能够体会男人的脆弱，只是那一刻她更为自己感到心痛。不仅仅是心痛，而且绝望，也可能恰恰是因绝望而导致的心痛。绝望让她看到了真相，绝望让她说出了真相。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朵朵想，这就是Z先生之所以能成为Z先生。到底要有多大的勇气，和什么样的激情，才能够真的做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Z先生又点燃一支烟，点点头说，嗯，死了都要爱，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心情。最后她决定要走了，我问她，你一定很恨我吧？她说，我从来也没有恨过你。你一直待我很好。我就是在那一刻有过死了都要爱的冲动。
朵朵知道，“她”是Z先生离婚前的若干绯闻之一。“她”来了，“她”走了，另外的一个她最后也离开了Z先生的生活，Z先生此后一直保持着单身。朵朵猜想着Z先生是不是偶尔也感到孤独，会不会偶尔也觉得后悔呢。朵朵却没敢问。
Z先生却像听见朵朵心声似的说，女人，我没有缺过。
这话朵朵信。Z先生的女人形形色色，她们来来去去，不变是Z先生。但是爱情和孤独，可能是另外的一回事。只是活着活着，人们好像不再习惯谈论爱情和孤独。人们在各种场所聚首，好像都很少提到这样的话题。人们谈论的是股指期权和情色八卦，希望留住的不再是情人的一缕青丝和半页诗笺，而是鲜衣怒马，衣是香奈儿，马是宝马。
这个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在古代
我们并不这样
我们只是并肩策马 走几十里地
当耳环叮当作响 你微微一笑
低头间 我们又走了几十里
朵朵第一次认真想要放弃阿蓝，好朋友没有劝说，只是发过来上面的文字。那一次他们不久就和好了。可是这个世界到底已经不一样了，并肩策马一个几十里也许可以，漫漫长路，谁又敢许下若干个几十里呢？何况是这样野马一样的男人呢。
朵朵想起阿蓝有一次喝醉了曾经说，我怀疑自己前生是一只鸟。我总是想飞，总是想不停地飞。直到融化在蓝天里。阿蓝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应该也是在一辆出租车里。午夜的收音机放着许巍唱的《蓝莲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朵朵坐在蓝莲花的烟雾里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她想起Z先生刚才所说的话----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时候也并不是一件好事。原来她到底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她要的幸福也只是平凡的女人都想要的幸福，并肩策马，一生一世。唯一让她感到惭愧的，是她了解他那么深，却还是没有勇气爱一个爱自由胜过一切的人。
酒，终于喝够了。蓝莲花，也快要打烊了。
朵朵和Z先生走出蓝莲花，驻足在湖边抽完最后一支香烟。空气清冷刺骨，对岸的光影看起来更加恍惚了。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夜晚。
告别了Z先生，朵朵把双手插进厚厚的羽绒服口袋里，深吸一口气，昂起下巴，踢踢踏踏地向前走去。
告别了朵朵，Z先生坐进车里，很有些犯困了。午夜街头空旷，车子一路滑过去。明天，还会是忙碌的一天。
每个人都决定，在太阳出来之前把一切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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