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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大洋烟云 (7): summer of love

by china_firefly

雪回到常青的江南小城, 城北山脚下有个师范专科学校, 她爸以前是这里的数学老师. 山脚下有几栋六层高的灰褐色教师宿舍楼, 她家在最靠山那栋, 四楼, 朝西北, 两室一厅, 窗子可以看到后山, 光照不好, 只能在午后晒到太阳.

弟弟陈松整天无限崇拜地问姐姐北京戒严和上海游行的事. 说多了雪觉得很烦, 就老想回学校,一个礼拜后从妈妈手里接来一封上海来信时兴高采烈地跑进房间,一打开就看到一张她的素描,尖尖的下巴, 微翘的嘴角和机灵的眼神,就跟照出来似的. 她开心地笑起来, 信里他热情洋溢地写道:“你路上好不好?好消息,我有些突破性进展,王教授也很满意. 你走后我才发现是那么想. 我想着你那俏皮的黑发, 回味着你打完网球时的香汗.我最想念的还是你那双黑眼睛。我经常会闭上眼想着我们相拥时的甜蜜, 很多次想着想着就以为你就在我怀里, 可等回过神来却发现只是错觉. ”

"你喜欢我给你唱的’读你’吗? 以前我老觉得那歌肉麻死了, 现在却发现那首歌就象是专门为我写似的.有时真恨老天爷为什么不能早点认识呢? 以前都白过了! 不过想想也不是太晚, 要是真能活到80多, 我们还能在一起60年呢! 我以后要天天对你好, 让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雪开心得要跳起来,继续往下看:"我天天晚上枕着你的照片睡觉,似乎那样就觉得跟你在一起似的.你信不信,我昨晚竟然梦到你. 真希望你快点回来!"雪甜甜地笑着, 他总是一次又一次给她惊喜, 像是一个奇丽的迷宫诱惑着她. 她情不自禁地陷进去, 再陷进去.

她马上回了一份热情洋溢的信,邀请他以后来她家一趟,还说后山上清明时节有火红的杜鹃花, 夏天雨后偶尔能采到粉红鲜嫩的小松菇,秋天还有酸酸甜甜的野果. 一写完信她就偷偷跑出去寄了。

那天傍晚乌云密布, 雷鸣电闪, 窗外几十米远的山林不时都亮如白昼。屋内昏黄的电灯下,一家三口围着靠墙的浅黄小方桌吃晚饭.闪电照得大家的脸时明时暗,妈妈看看窗外叹道:"真可怜, 听说有几个学生只在食堂敲敲碗而已,连上街游行都没去,就被判好几年, 要是去了北京准被枪毙."

雪顿觉后脑一股凉意.妈妈冷冷地看她一眼: "我知道你们爱国, 可也不能傻到拿命去赌吧?!下次别胡闹了."

雪嘴一扁, 委屈地说: "这哪是胡闹? 我们都没料到会真的开枪么…这迟早会平反的!"

雪低头闷声吃饭时, 弟弟陈松依然无比羡慕地看着她. 屋外传来阵阵暴雨声,妈妈看看窗外又说:"林老师说林峰整个暑假都不回家了. 你知道为什么吗?" 雪赶紧说不知道. 其实六一那天她写信给他,暗示自己已交男友。 他后来回信说暑假也忙起来,得帮老师编点程序.

饭后趁儿子去洗澡时妈妈再三逼问雪, 写信的谁? 怎么认识的? 雪本想否认, 后来心一横就直说是男友, 还把经过说了一遍.妈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觉得赵剑心计太重, 竟一直设圈套让雪去钻. 当追问他长什么样时, 雪只好拿出照片.

妈妈瞟了一眼不屑地说:"长得跟扑克牌一样, 大家都说林峰是美男子, 比周恩来还帅. "

雪不悦起来:"他哪里丑了?! 是…是很耐看的那种,比林峰高多了, 差不多1米8!"

妈妈阴沉着脸说:“你才1米61,哪相配?”雪顿时噘起嘴巴气乎乎跑进卧房。

那夜妈妈整夜难眠, 这女儿从小就只听爸爸的话, 只可惜他早已不在.小时她多开朗合群。 那次和一群小女孩头扎小翘辫歪着小脑袋唱着"手拿碟儿敲起来",一边敲着碟子一边假哭.那是一家子人最开心的日子,可他很快就走了, 她也我行我素起来, 经常独自呆在图书馆或者在后山上,死活不肯和别的小朋友来往. 为什么小儿子一直听话朋友也多? 只差四岁区别怎么那么大? 两个人的性格错位了?!

妈妈忧心忡忡,"剑"这个名字杀气太重,不吉利, 眉毛象两把寒气逼人的剑! 眼睛和眉毛挤在一起,跟鹰眼一样阴森森的.她看着慈眉善目的林峰他长大,早把他当半子。雪的爸爸当初也喜欢. 再加上林峰爸妈也一直把雪当成半女, 这样的亲家哪里找?

次日天还蒙蒙亮时,妈妈一听到上铺有声响就问道:"我问你,林峰什么不好? 又聪明又善良又稳重。。。"

雪其实还在睡, 等妈妈问第二遍才醒过来,知道妈妈还没完,就清清嗓子说: "他很好, 做什么事都慢吞吞的,象碗温吞水!"

妈妈紧皱眉头:"这也不是坏事, 证明他做事踏实可靠。。。没准有些人热得快, 冷得也快吧?"

见雪没吭声,妈又说:"中国人其实很势利的, 城市人看不起乡下人, 大城市的看不起小城市。 上海人看不起外地的。"

雪马上说:”北京人不一样,很豪爽讲义气,一点也不势利。这次他爸妈对我们特别热情。"

妈妈叹道:" 事实表明还是门当户对的好!你还记得夏老师吧? 她那么漂亮, 嫁给建筑包工头, 听说这里第一个万元户. 那时他天天接送她上下班, 多亲热啊.可她一怀上孩子他就开始花心,她自杀过好几次, 她妈整天守着怕她再寻死. 最近她离婚了, 连班也没法上, 好端端一个人就毁了.当初要是嫁我们徐老师哪会那么倒楣?!"

雪嗤之以鼻:"她那个老公是典型的暴发户,剑是读书人!"

妈妈苦笑道:"做人和读书有什么关系?! 我们乡下学校有个老师把学生肚子搞大还不承认呢。 还一直是优秀教师呢!"

雪惊得说不出话来. 妈妈以为她回心转意, 就轻声恳求道:"我等会找林老师问一下?"

雪顿时不耐烦起来,难道天底下只有林峰一个男人?! 两人都认识十八年,大学也读了一年! 可他一点表示都没有! 寒假那次他害她哭了一晚!这次他要是真喜欢哪会这样轻易放弃?!她越想越气,就冷冷地说:"别担心, 我不会没人要的!"

妈妈叹口气:"我不担心那个, 只是希望你一辈子都幸福!"

"我当然会幸福的!" 雪脱口而出, 跟剑在一起怎么会不幸福呢? 幸福生活才刚开始, 刚才她还梦到他,幸福着呢!

妈妈只好退一步:"上次接待我们那个路老师也不错,和林峰也有点象,比这个剑好."

雪噗哧一声笑起来:"他早就有女朋友啦. 他为她才留校读研究生."

妈妈失望地噢了一声. 雪又说:"你眼光真不错. 他人真的很好,这次在北京一直劝我早点回上海, 说要是我出事你就更可怜.嗯,他是个组织者, 在北京呆到最后一天才逃出来."

妈妈大惊:"他有没被判刑?"

雪笑起来: "他只是个小头目, 没被通缉,剑说他应该没事。"

妈妈松口气:"没事就好,在我们这里就麻烦了."

雪点点头,凝望头顶白色蚊帐上一点暗红血迹时又想起那些血腥的照片.还是出国好! 她突然坐起来,从蚊帐里探出身子对着下铺自豪地说:"剑还想出国. 听说美国奖学金一个月有一千美金,汇率1比5,就是6千元.你不到100呢。 他一个月能挣你5年的钱。嗯,有工作的话一个月有三千, 顶你15年!"那时她还不知道美国万万税.

妈妈惊得从蚊帐里探出脑袋, 直盯着女儿。雪歪着脑袋低笑道:”美国那里家家户户都有小洋房,有前花园后花园, 有汽车。。。”

妈妈想想自己家里除了黑白电视和录音机别的什么都没有,看来美国真是天堂。 雪看妈妈惊得口瞪目呆时,得意地笑起来。她胜利啦!

她本来以为要过十天才受到剑的回信,可才过一个礼拜就收到,里面才一句话:大事不好,路翔被抓!

雪大惊失色, 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把路老师被抓一事跟妈妈讲一边说要早点回校. 妈妈猜这只是借口, 犹豫一晚才说:"你可以去.但得保证,不可以让人搞大肚子!" 雪欣喜若狂, 马上保证说好! 临走前妈妈再三叮嘱道:"记得要多去看看路老师, 劝他要多保重。我多给你一些钱,给他买些吃的用的."她边说边递给雪100元。

这可是妈妈一个月工资呢! 雪百感交集,其实她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回校时天已漆黑, 雪直奔剑的实验室. 他开门后欣喜若狂抱住她, 亲吻雨点似的落在她脸上,几天没刮的胡子扎得她哎哟叫起来. 他赶紧道歉,她傻笑道"我就喜欢这样!" 他呵呵一笑后关切地说:"食堂早关门了.你饿了吧? 我们去老地方吃饭去?"

下楼时剑突然压低声音说:"我打听到路翔关的地方了."

雪惊问道:"他怎么样? 他们有没有打他?"她听说监狱里老犯人总欺负新来的, 有人还被整死.

他摇头说:"不知道. 我刚拿到地址. 我们明天看他去?"雪马上说好, 真渴望马上就可以见面.

天上正下着绵绵细雨, 他骑车载着她, 她举着伞坐在前面横梁上, 脸紧贴着他的脸上. 街灯很昏暗, 微微有些凉意, 但两人都觉得好温暖甜蜜.两人吃着热气腾腾榨菜肉丝面时雪又问道: "他是怎么被抓的?"

剑说:"那天我在实验室,没见到他.听说他回宿舍不到一小时公安局的人就来了。 大家都猜有人通风报信! 又一个丑陋的中国人!"

雪鄙视地问道:"谁啊?"

剑苦笑道:"我在实验室里哪会知道? 那天整栋宿舍楼里还有十几个学生, 都不象. 野狐猜是看门人告的密."

雪低声骂那该死的告密者, 过了好久又问道:"他在监狱里有东西用吗? 明天我们把他宿舍里的东西送去好不好? 我妈给我很多钱,让我多给他买点吃的. 里面一定很无聊吧? 带些书去好不好? "

剑连连点点头:"好主意. 可送书什么好呢? 思想性强的书不能看,可能古书最稳妥.不知英文书能不能看? 其实乘机背背英汉词典好了, 嗯,没准以后还能考出国呢." 他兀自笑起来.

雪越想越激动, 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剑低声提醒道:"吃慢点! 对了,明天到那里不要乱讲话, 让我来应付.他们还在抓人,记住了? " 雪一惊, 刚才还想明天问路老师那天到底死了多少人呢.她笑眯眯地点点头,佩服起他的深思熟路

可第二天他们大失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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