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新移民,不能吃开口饭
其实,备考的累并不算啥。我们中国人不就是考大的吗?从小到大,哪个不是被烤得外焦里嫩,熟的不行?尤其,我们当时还算年轻,三十左右,体力还充沛旺盛。 但,大家依然备感压力。压力,来自心理。 毕竟,那时还没有人考出来过,没有前车之鉴,大家都心里没底。笔试,问题不大,一次不过,考多两次三次就行了。可口试怎么办?那可是真刀实枪地看病人啊?十六个真真假假的病人呐!更何况,旁边还有三十二到四十八双专门挑刺的老狐狸眼睛。纵使一切顺利,最终考过了,能不能找到工作也还是一个未知数。 有一次,朋友请吃饭,叫了几家相识和不相识的聚在一起。酒菜间,朋友说,小苏真行啊!敢去考医牌。我说,就去试试,不行再说。另一个朋友说,你有没有打听清楚,到底行不行?别做没影的事儿。我说,不清楚,因为没得打听,还没人考出来呐。朋友一吐舌,不再吱声。喝过了一大阵儿,坐在我对面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在人家国家考试,不是我们能说得算的。万一花了十年八年力,最终考不过,那可就亏大了!到时候,别人家都买了房,换了新车,这边还是零,就有点儿太那个了。没听别人说呀,新移民,不能吃开口饭。你就是考过了,谁会来看你?洋人会找你看病吗? 回家的路上,我们是坐的一位诗人朋友的车。席间,他一直没说话。他可能是怕我不高兴,就劝我说,他们也只是说说,别太往心里去。我说,我没生气,他们说的都是实情,确实可能如此。隔了十几分钟,他又说,听说你要考牌也有一两个月了,朋友们有时也会说起。大家突然发现,因为你考牌,医生这个形象刹间变得高大了起来。 我太太有一个闺蜜,有时来我家吃饭。有一天,她俩在厨房里做饭,我在房间里看书,门没关严。她闺蜜说,你老公是不是有病啊?脑袋进水了?考什么医生啊!那么没谱的事儿,你怎么也不管管?老婆说,管不了。他自己决定的。闺蜜说,怎么管不了,把他的书收起来就是了,看他怎么办?。老婆笑。闺蜜接着说,太不负责任了。为了自己的异想天开,让老婆,孩子跟着受苦,简直就是个公子哥,看看你们现在住的,这么窄小,他也不想着赶快出去多打点儿工。老婆没出声。我看你也别太傻了,闺蜜继续说,实在不行,趁着现在还年轻,漂亮找个洋人算了。 我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是周六。早晨起来,迷迷糊糊学了两三个小时后,我找了一个机会把儿子送到一个朋友家去玩。午饭后,我跟老婆说,我想跟你谈谈。老婆正在洗碗,问,啥事儿?这么紧张。 我拉老婆坐在床上。我说,考牌,我心里确实没底。这里有好几大因素,好像我们都不行。比如,英文,口试,钱,还有工作,我都没有答案。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不试,以后会后悔一辈子。你能不能给我五年时间,如果我考不到,你改嫁找别人,我一定无怨无悔。老婆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转过头去。回过脸来,她说,这可是你说的。你得记着。我说,行。 一下午和晚上,我憋在房里,心里乱糟糟的,看不进去。 睡觉前,我坐在床沿上,有点儿发呆。老婆走了过来,搬起我的脸,左摸一下,右摸一下,然后从我的额头撸了下来,她笑道,怎么样?小伙子,顶不住了吧?嘴那么硬!你也不想想,咱俩谁跟谁啊? 我一把把老婆搂到了怀里。 那个晚上的几句话,使我愈发认识到这个女人对我的爱,对我的重要。至关紧要时,她总是轻轻几句或微笑无语,用眼神和抚摸给我做后盾,或坚定地站在那儿帮我撑起一片天。当然,我也知道,无论老婆高不高兴,甚至她想阻挠我,我都会坚持到底考下去。但我相信,那样的话,我们的日子会艰难很多,苦很多,有些人就是这么考着考着把一个家给考散伙了。可老婆却从来没有阻挠过我,甚至连一个但是都没有,她始终一心一意地支持我。 这方面,我是很幸运的。 可我的一个朋友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是一个伊拉克人,高高大大,相貌英俊。他的口语非常好,比我高好几个档次。我们是在一个区图书馆认识的,大家都在准备考试,又住得很近,就经常在一起复习。 有一天晚上十点多钟,他打电话给我,声音很疲惫,让我过去一下。我一进门,就感到一股闷热,带一股汗臭味。他脸色苍白,靠在床头坐着,有气无力。我问他,你怎么了?他说,没什么,就是心绞痛犯了。我说,那不赶快吃药?他说,吃过了,现在好点儿了。 于是,我就坐下陪他闲聊。他说,他出生在一个高贵的家庭,兄弟几个全部毕业于名校。可多年的战乱把他们一家全毁了,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分在了几个地方。也因此,他多年来背井离乡,去过也门,伊朗,科威特,埃及,一直漂泊不定,从未能安定下来,也就从未结婚。我安慰他说,别沮丧,你还年轻,大不了我几岁,慢慢会好的,老婆也会找到的。他笑笑说,你猜,我今年多少岁了?我看着他。我今年都五十岁了。他说。我睁大眼睛,说,真的?他说,你想看我的驾照吗? 我说,你可以找一个啊!没有家庭背景,你个人条件也不错啊。 他说,别提了。我最近还真相过亲。 我说,怎么样? 他说,唉!一开始谈得挺好,话也投机。可临末了,她爸爸明确地补了一句,你虽然大了点,人还不错。等你进了医院吧,我再把女儿嫁给你。 我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耸耸肩膀。 那段时间里,我心里有时很充实,有时又很空。只好掩耳盗铃,不去多想,直到考了第一次。